一只猫带来的温暖世界

  “左手东方,右手西方。”“国风音乐的教父。”“有着肖邦的气质和德彪西的慵懒与优雅。”

  确如这些乐评所言,林海是国内的殿堂级音乐大师,玩转各种风格。论国风,一套《大明宫词》的配乐荡气回肠,将这朝堂之上情与权的纠葛更添回味;论情与景,他的作品实在数不胜数,琴下流露的总是带着宁静的呢喃和梅的幽香。但是那些说到底,都是给别人的,描述着别人的故事,为别人的故事烘托情绪。只有这一张专辑与众不同,其实应该是每个音乐人都会留给自己的日记。按照他的顺序听,最好再看看整张专辑的文案,这是个温暖又略带忧伤的故事。

  花园里偶遇的遗弃幼猫,造就了五年真情投入的暖心时光。初遇时的惊喜与好奇,人猫共处如同午后阳光的宁静与温度,被迫分离时淡淡的忧伤与不舍,猫儿在奶奶家重新找到的欢乐,猫儿病重时人空心的守望,以及一切故事归于尘土的空荡,在这里一点一点给每个有心人讲述。整张专辑在爱猫死后创作的,忧伤为主,欢乐点缀,忧伤颇有节制,但情深处依旧能使铁石心人落泪。

  我初次入坑是从《猫乐园》开始,但听完后个人首推专辑的《守候》,可能是因为这里是用情最深处。最焦心的不是结果,而是守候结果的过程。忧虑的人在千里之外,守候着自己气若游丝的爱猫,隐约预感到爱猫死亡的降临,却依然抱着它能生还的幻想。开头就是连绵的旋律,快速地不断地跑动,起起伏伏,揭开了不安、纠结、担忧的序幕;紧接着空灵的女声加入,仿佛守候者空落的心。我仔细听了很多遍,其实把这一首作为电影里面那种焦灼等待场景的配乐可以称之为完美,但我觉得这是一种亵渎,因为这里的焦灼只属于这一个人,这是他和爱猫之间的信物。即使放在大片里,多么动情的场景,情感多么契合,那都不是这一个了,像是破坏了作者内心存留的一小片温暖世界。

  我并不能算是一个亲历过生离死别的人,家中有老人过世,但或是我年纪尚小不能记事,或是少有相处,本就没什么深厚感情可言。但我天生有着一种共情的趋向,以至于别人经历的种种使得我在情感上多少也会跟着经历。

 到了今天,北京的街上空空如也,快递无人接单,每个偶尔出来的人都是行色匆匆,神情张皇。病例与死亡不再被统计,人们似乎也已经无力关心,已经阳的人躺在家里等着痛苦的结束,没阳的人胆战心惊,全副武装,一家子抱团互相守候。有悲惨的老人不幸在疫情中殒命,却只能停在家里等待殡仪馆的排队。或许是房梁上多年以前飞离小窝的小燕子还在守护着曾经共处的人,我和家人安然的逃过了单位和学校的阳性大浪,可是内心的痛苦却丝毫不减。母亲看着不幸的人们描述家里的情况,还有他们私下里互相打听到的统计结果,甚至潸然泪下;父亲每天去上班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心里感慨万千;而我作为被保护的最好的那一个,看着周围的同学爆出自己阳性如何难受,还有学校里的老教授一个一个倒下,同样心如刀割。可是幸运的人啊,命运的天平不会总是倒向自己,一次一次躲过,却依旧只能互相守着彼此。父亲每日上班,回来却不肯进屋,坚决把身上衣服都脱下来消毒晾干,再把自己洗上一遍才肯进来;母亲在家里教课,每天变着法子给家人做营养美食,保障身体;而我就做个开心果,每天制造乐子让家人快乐。

  疾病传染的不确定性让人始终惶惶不可终日。上一秒还在和你谈笑风生的人,下一秒就躺在家里烧的全身无力,让人猝不及防。在北京十二月的寒风中,在深夜里,每一个小窗口的灯光都像是脆弱的萤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熄灭,可是只要它还亮着,就会让人心里不空。守候大约意在于此。不知道结局是否到来,不知道结局何时到来,不知道结局以怎样的形式到来,未来之时还抱着美好的幻想,这美好的幻想,还有那忽明忽灭的存在,像是一双大手反复揉搓你的肉心,可是没了这只手,不是美好成真,就是幻灭之时。人怕空心,树怕剥皮,守候是痛苦的,却让你心中有所寄托,让你的真情表达达到巅峰,忧而不伤,真正感人至深。不幸的时候,当一切幻灭,它消亡了,心也挖空了,这便是哀深至伤。

  在外面充斥着阴郁和惶恐的时候,我偎着家里温暖的灯火,听着林先生给我们留下的一片温暖世界,和他一起,为一只可爱的猫咪情感起起落落,然后在心里向它告别。淡淡的忧伤,却让你觉得,你是有人懂的。人是一种奇妙的动物,虽然抵触的东西并没有消失,但是找到了同伴,阴郁就会消去大半,内心又会归于平静。我们在寒风中守候彼此,互相取暖,不管真正的春天何时到来,可是不怕啊,春天在我们心里。只要我们守候的一切还在,春天就不会幻灭。

附:专辑《猫》的文案

Track 1:咪咪(序曲)

(音乐:如清水平缓流过,澄明如天地初开。)

时间逆流,回到过去。你在我的生命中匆匆留下值得歌唱的时光。一别经年,依然怀念,用钢琴给你写歌。难忘与你这样的一段过往……

Track 2:邂逅

(音乐:高低音切换。女声悠扬。沉重的低音与和弦隐喻猫的命运。)

你嘶哑的喊叫召唤我从睡梦中醒来。循着你的声音,在楼下的小花园找到被遗弃的你。我抱你入怀,你给我一脸乖乖的笑。这是最初的邂逅,上天把你赐给了我,我相信,这叫缘分。

Track 3:新家

(音乐:钢琴与女声的和谐配合,仿如人与猫的对话。)

自此,我和她把你看作孩子。在我们的家,你成为主角。我弹琴,你跳上来,调皮地弹奏一段。不成章的曲子,却分外地生动。

Track 4:嬉戏

(音乐:小快板跳跃如猫的嬉闹声。)

我们相依为命。你喜欢在我的身边嬉戏或者午寐。她喜欢就着昏暗的光线,和你追逐。这样的影像如你的尾巴般,带着时间的痕迹,沾染一种味道,或者温度。

Track 5:思念

(音乐:钢琴与女声如影相随……)

我去演出。剩下你伴着她。思念,在你的瞳孔里,聚成一束明艳的烟花。

Track 6:白日梦

(音乐:安详平和的New age,弦乐由明亮转黯淡。)

你喜欢蜷缩着身体在阳光下作白日梦。梦里,你总是梦见蝴蝶,梦醒的时候,双眼含泪。

Track 7:快乐进行曲

(音乐:快板,轻松愉悦。)

你一天天长大,孩子般逞强而柔弱。我和她把快乐命名为“咪咪”。

Track 8:离家

(音乐:旋律突然变得忧伤。)

第一场分离。不得以地把你送到你的奶奶家。你的眼神里流露出我们不愿意察觉的忧伤。

Track 9:自己的影子

(音乐:New age,孤寂的奏鸣。)

你喜欢照镜。孤独,倒影在你的左眼和右眼之间。你喜欢追逐自己的尾巴,在夕阳下打转。有时打量自己的影子,茫然若失。

Track 10:呢喃

(音乐:好几个声部的跳跃与过渡。)

跨越距离,久别重逢,我再次拥你入怀。你的快乐无可比拟,用舌头轻轻舔我的手背,嘴里发出嘟噜嘟噜的声响。

Track 11:猫乐园

(音乐:三种乐器,钢琴、大提琴,代表三种动物。)

奶奶的家逐渐成了你的乐园。你和另一只叫“丢丢”的猫亲密无间,这样的时光,你逐渐远离最初离别的忧愁。

Track 12:守侯

(音乐:电影配乐般层层叠叠的忧伤。)

你突然发起高烧。我在千里之外,像个空心的稻草人,为你守侯。

Track 13:天堂(尾声)

(音乐:空灵如斯,一切只代追忆。)

世间万物,难逃命数。你经历了一场病,像一场烟花陨落。我用琴声弹奏怀念,音乐成为最好的疗伤药……

琴声停止,故事讲完,林海依然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在这个与猫的故事段落里,他用收敛温和的琴声点醒了我们记忆中交织的片段,刻画了两种心灵的相依相慰。而我们不需背负太沉重的思考,淡淡地快乐,淡淡地忧伤,已然足够。

华丽的乐章容易让人生厌,清简的曲调却反而愈加隽永。反反复复地听这样一张唱片,能令我想起过去一段与猫有关、同样刻骨铭心的年月,细节不同,此间的况味却异曲同工,因此,它给我很深的共鸣。越来越觉得,人的孤独与生俱来,不知不觉,会在人群中,固守着冷漠,疏远的态度。而猫,这样一种通晓人性的生灵,以它乖张的淘气激起我们的爱怜,把苍白的日子加以填充。

猫样年华,倒影如水的日月。

心存感激。

留住昨夜瞳孔里最灿烂的一朵烟花。笑容绽放,悲伤落荒而逃。